绍兴县公安局日前破获了一起令人发指的诈骗案件：为了获取高额的工伤赔偿款，嫌疑人物色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工地自断手指。目前，绍兴县警方已成功抓获15名嫌疑人，其中包括9名断指的小伙子，他们中的一些人作案时还不满18周岁。经初步调查，这个团伙在江苏、上海、宁波、金华、台州、绍兴柯桥等地的工地涉嫌诈骗三十多起，涉案金额达一百余万元。
　　“断指讹钱”的残忍手段是如何被发明的，团伙头目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些自断拇指的孩子怎么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毒手？带着种种疑问和沉重的心情，记者昨天走进绍兴县看守所，与3名嫌疑人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大家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被访问人：李太山，37岁，四川人
　　略微有些发胖的李太山向民警要了一根烟后说，到了这个地步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太山走上这条路是被一个姓徐的老乡带出来的。之前他在一家电子厂打工，每个月能赚1500元。“我跟着他去处理赔偿问题，断指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孩子，大拇指断了半截，工地老板最后赔了三万多元。”
　　刑侦大队的民警告诉记者，这个徐某算是此类工伤诈骗案件的“创始人”。此人赌博成性，在宁波鄞州区高桥镇打工时断了手指赔了不少钱，于是便想到了这个生财歪招。他后来在老乡间相互传带形成五六个团伙，作案地由宁波向台州、金华、绍兴、江苏、上海等地蔓延。
　　李太山觉得这个钱来得太容易。后来，徐某的一个手下出来单干，拉上李太山，他们的队伍不断壮大，而且分工明确：有负责谈判的，有在工地当内线的，有物色人选以及自残的。还有，李太山坚信那些工地老板不会报警，“第一，他们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骗局；第二，他们怕工伤事故影响工程进度以及今后的招投标。我们都是私了的，假如老板坚持申请劳动仲裁，那就麻烦了。”
　　“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只赔了3万元？因为他的大拇指只断了半截。还有一个只赔了2000元，他的手指后来被接上了，恢复了功能，赔得就少了。如果全部被切除，要赔得多一些。”李太山十分熟悉手指不同的断法会得到数量不同的赔偿。尽管他一直强调，从来没有要求自残的孩子必须切掉大拇指，也没有规定他们不准接受断指再植手术，但是被抓获的9名自残嫌疑人中，只有1人的断指被找回并接受了手术。最多的一起案子，李太山等人拿到了近十万元的赔偿，而这个断指的孩子只分到区区5000元。
　　记者问李太山，有没有替这些孩子想过，断了手指，他们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我从来不去现场看的，只是负责赔偿的事情。大家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有各自的目的。不过，我心里头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有些孩子断了手指后继续留在我身边，吃、喝都用我的钱，算下来一个人一天也要30元以上。但他们竟连一个新人都物色不到。”李太山不断为自己辩解。他反复计算每作一起断指案子所需要的成本以及带来的收益。“干这一行的，很多人都发财了，有车有房。我做了几个指头，也没赚什么钱，被抓的前几天只有几千元，还打牌输光了。”民警告诉记者，李太山爱赌爱嫖，一身恶习。

　　我想知道大拇指去哪了？
　　被访问人：小胖（化名），20岁，重庆人，自残者
　　李太山说，你可以问问那些孩子，我对他们好不好，有没有强迫他们？小胖回答了这个问题。“表面上他对我们很好，其实很不好。我们说他好，无非是为了拿回自己的那份钱。”
　　小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与姑父在一家家具市场运货。小胖在网吧认识了一个叫张路（音）的。“他说想不想赚钱？不偷，不抢，不犯法。我说有这么好的事？他说你到我们那里去，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然后我就去了。”
　　小胖去了李太山等人在宁波租的房子。房间里有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有一个大拇指断了半截，他在那里白吃白住了两天后，才有人告诉他，赚钱就是假装到工地打工，切断手指让老板赔钱。一开始，他没答应。但是，身边的同龄人一个接着一个去做了，“小军是第一个去的，听说他还没满18岁。过了几天，他回来了，手用纱布缠着。第二个是小强。他们再次问我去不去，我不回答。他们说，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我还是没有回答。”
　　小胖说，其实他很害怕。在看似好吃好喝的生活下面，有着许多令人恐惧的东西。首先，他们无法脱身，无论去哪都有人跟着。其次是有人警告他，如果不听话，就把他打一顿，装在麻袋里，从山上扔下去。“他们也说，左手少了个大拇指没什么问题。干一次，可以分到3万元、5万元。”
　　小胖最终答应去了，他不记得具体的日子，只记得是去年夏天，大概六七月份的样子。他跟着一个外号叫“豺狼”的“工人”去了台州黄岩汽车站附近的一家工地做木工，准备趁着工地没人的时候自残。第一次，他没敢下手，“豺狼”让他想想回去后的后果。第二次，“电锯开在那里，我朝天看了看，想着他们说的话。等我低下头时，左手大拇指已经被切掉大半了，我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于是，我顺势向前一推，大拇指就这样没了。”小胖按照李太山等人的指示，把大拇指放在了口袋里，之后被小包工头送到了医院。
　　这个“工伤事故”让李太山他们得到了九万多元的赔偿款。小胖一开始分到36000元，后来被李太山找各种借口借走了31000元，他实际只拿到了5000元。这是断了一根手指所获得的所有报酬。小胖说，还有更惨的，比如小周，断了一根手指就只得到了一套新衣服。
　　“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的大拇指到底去哪了？我记得放在口袋里的，后来不见了。工地的人到处找也没找到。我问‘豺狼’，我的大拇指去哪了？他说，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出院后，小胖才意识到没有大拇指带来的种种不便，“一开始，我做什么事情，残余的手指神经都会跟着动，时刻提醒着我，它被主人割掉了。”
　　“我们的案子什么时候结案？”小胖问记者。他说，这些天，他天天在看自己的手，心里头很难过。在看守所里，他没能打通父母的电话，“他们是不知道我的事，还是知道了不管我了？我现在后悔得要死。手指没了，钱也没拿到，还要坐牢。如果以后再有人遇到我这样的事情，千万别那么傻，一定要报警。还有，就是千万要老老实实地干活，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我小时侯的理想是当警察
　　被访问人：小军（化名），18岁，四川人，自残者
　　小军也是在网吧碰到张路（音）的。他来自一个离异家庭，与母亲吵了一架后便离家出走，一个多月后，钱花完了就开始流浪，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网吧。小军初二就辍学了，他说不忍心看着六十多岁的爷爷为了他继续打工赚钱。
　　和小军一起流浪的还有小强，他们两个人最终都作出了最糟糕的选择，自断手指。去年4月16日，小军不到18周岁，他跟着外号叫“小毛”（音）的人去了象山一家工地，用电锯割掉了右手大拇指。“我有点怕，不断会更害怕。大拇指也是按照他们说的放在口袋里，后来找不到了。”
　　20天后，小军的断指获得了9.2万元的赔偿。按照承诺，他可以分得5万元，可是他没有拿到一分钱。李太山说，先借给他用。“我算了算，一年多来，我吃喝用，花了他大概1万元。这是我拿到的所有钱。”
　　小军不知道别的人拿到了多少。按照团伙的规矩，自己的事情不要对别人说。他们呆在一起就是打牌、上网。时间长了，小军也和别的自残者谈论这件事情，大家说，再拿不到钱，就要报警，可是最终没有人敢报警。期间，小军还在网吧发展了一个“下线”叫小帅，让他成为另一个受害者。5000元的“介绍费”是一分未得。“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帅，自己那么惨，还拖别人下水。”
　　如今，小军最害怕自己的事情被爷爷知道。断指后，他回家看了爷爷。“我一直把右手藏在口袋里，他没发现。要是发现了，爷爷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警察。初中时，我的成绩很不错，每次考试能考到年级前5名。老师们都说，我将来会有前途。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案子要判几年？里面的人说，至少要10年。”说话时，小军始终低着头，看起来和邻家男孩一般乖巧。最后他说，看守所里有法律书，看来他是应该好好看看了。

　　案件回放
　　今年6月中旬，绍兴县公安局柯桥派出所接到报案，20岁的曾某在工地施工过程中被意外锯断大拇指。断指、摔伤等工伤事故在工地并不少见，然而在走访调查中，民警发现这起工伤事故有蹊跷之处：大拇指受力是平行的，不太会从手指根部锯掉整个拇指。事故现场只有伤者一个人。伤者在送到医院救治过程中，多次拒绝医生提出的给他做断指再植手术的建议。于是，这起罕见的工伤诈骗案浮出水面。
　　他们的诈骗步骤是：第一步，在网吧、车站等地物色无业流浪男子，采用利诱、威逼等方式迫使流浪男子同意断指。第二步，通过各种方式安排流浪男子进入事先找好的工地打工，选择没人的时机故意将大拇指在木工电锯上锯断，并想方设法不让医院进行断指再植手术，以达到高额赔款的目的。最后，犯罪嫌疑人假装成流浪男子的家属、老乡、律师等，与工地负责人谈判要求工地赔偿经济损失。对在实施犯罪过程中那些配合较好的断指者，团伙成员还让其现身说法去招揽下一个断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