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4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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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美国绿卡 选择回国坐牢

  现年77岁的王乔山,是个曾在城市建设及房地产开发领域做出过很大成绩的副局长。退休前,他秉公办事,从未出过任何问题,但在退休后担任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几年间,王乔山发现,钱,是那样的唾手可得,在那个大家对房地产一哄而上的年代,他逐渐迷失了自己……近日,王乔山犯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8年。然而,在入狱前的6年中,王乔山一直在美国生活,且就快要拿到绿卡,但最终他仍选择投案自首,回国接受审查。
  在管教干部的带领下,白发苍苍的王乔山坐在记者面前。如果不是那身囚服,你很难将眼前的这个老人与阶下囚联系在一起。王乔山身板挺直,显得颇有风度。采访过程中,王乔山始终保持着自然得体的态度,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楚。

  退休后“翻了船”
  我从小在上海长大,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当我可以从事城市建设这个把握城市发展脉络的工作时,我投入了自己所有的智慧与激情。尽管在退休后 “翻了船”,但我并不后悔从事这个行业。在时代的洪流中,难免会有一些人把握不准自己的方向,我只希望我的例子能警示后人,珍惜事业,敬畏法律,好好做人。
  1957年,26岁的我被划为右派分子,从那以后,我不仅要从事很多强体力劳动,还要忍受着严重的政治歧视。1979年,我终于得以平反。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在日后的工作中做出一番成绩,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通过多年的努力,我从住宅办的小办事员逐渐做到了区土地规划局副局长。在领导岗位上,我一直表现得兢兢业业,取得过不少成绩。因为工作出色,退休后我又接到了区建设委员会的聘书,他们聘请我组建公司,开发建设当时区里几块大规模的绿地。
  虽然已经年过花甲,但我觉得自己的精力仍然充沛,也很想继续在城市建设领域成就一番事业,于是就接受聘请,成立了L实业公司。因为公司缺少资金,我决定先通过开发房地产,赚到一定的资金后,再进行绿地建设。
  多少年来,上海人有一个最不愿与外人道的话题——住房,那是他们的心头之痛。安居才能乐业,所以解决老百姓的住房难,成了关乎上海发展和稳定的大问题。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上海旧城改造大潮中的主力军,参与了全市规模最大的旧改基地“两湾一宅”的启动。我们主要从事的是旧区改造项目,当时区里尚有不少棚户区,我们的工作是将这些棚户区改造成商品房,并指导居民搬迁去别处。
  上世纪90年代初期,股份合作制的公司正在试点中。继L实业公司之后,我又成立了L城市建设公司,公司后来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我担任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1993年到1995年,L实业公司接到3个建造动迁房的项目,项目由L股份公司承接,3个项目的管理费合计300多万人民币。因为我拥有L股份公司51%的股份,所以分到100多万人民币,还有200多万分给公司其他股东。
  1995年,我的大儿子代表日本的一家公司与我的股份公司合作,希望成立一个保安设备公司。因为成立公司需要一笔验资款,为了帮儿子一把,我就用L实业公司的钱借给他们作为验资款。
  这两件事,便是日后作为我定罪依据的重要事实。后来,法院的判决书上认定,国企L实业公司事实上是一个空壳,而其与股份公司之间的项目承接没有合同,所以判我贪污390万,其中自己侵吞100多万。而我拨给儿子的验资款,则判为挪用公款。
  坦白地说,那时的我是两个公司的老总,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犯罪!现在回想起来,即便是再后悔痛惜,也无济于事了。

  放弃绿卡回国自首
  1999年,政府为了鼓励年轻干部的发展,将1993年聘用的一批老干部集体解聘。解聘前,对我进行了审计和移交,这时还没有查出我有问题。2000年,因为我在做房产时有一笔50万美金的欠款一直未收,而欠款公司远在美国,所以我决定去美国讨债。可是,就在我追回债务准备回国时,却发现已被国内通缉。
  回国,就会被审查;不回国,在美国我又举目无亲。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留在美国。我写了一封信回来,表示讨债的钱我已经收到,但我的年纪大了,已经没有精力再接受审查。
  当时,我去美国只是为了讨债,却没想到要在那里呆上6年。随着生活开销的逐渐透支,我必须要做点事情来养活自己。那时,美国刚发生9·11事变,经济大萧条,我意识到:在这样的时候,美国政府应该是希望用房产来维持美国经济的,而我既不懂英文,也不会别的生活技能,只能试着在美国做房地产生意。
  凭着多年来对房地产业的深刻了解,我的生意做得不错,维持自己的生活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就是现在,我在美国仍有4栋房产。可是,一个人的日子总是难以打发,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开始无法忍受那种寂寞和孤独。
  经过慎重权衡,2006年,我决定回国自首。当时,我已经即将拿到绿卡,以后有可能成为一名美国公民了。回国,就会失去即将获得的“自由”,但我决定放弃。出发前,我主动与上海的检察机关取得联系,并把我的机票传真过去。当我从美国回到上海,一下飞机,等待我的就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
  是的,我终于还是走进了大墙。尽管我本可以拥有自由,但有时候,充满孤独感的自由更让我觉得痛苦,也许只有自首,才能让我安心地度过后半生。
  当我回国见到老伴时,她有些抱怨地说:“你看,在美国好还是在监狱好?”
  我苦笑,并未作答。我知道老伴心疼我,可她并不完全了解。我那年已经75岁了,当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那种孤独感是多么可怕!虽然一个人住一栋很大的房子,有高级的小轿车,却没有人跟你交流,周围是无法沟通的语言以及充满隔阂的文化差异,我无法忍受。

  在机遇中迷失自我
  从1979年平反到入狱前,我的大半辈子都在做城市建设、房地产这行,对这个行当总能够很快地摸清规律。是的,我做了太久这行,住宅办主任,城建办主任,规划局副局长……我对这个行业是有感情的,也是有感触的。
  我常常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自己岗位工作的十几年,我从来没有贪污过,可是退休后,我却做了不该做的事。为什么?
  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时的形势变化得太快了。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经济转轨的重要时期,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我目睹了中国经济变化的全过程。
  在当时房地产业迅猛发展的背景下,我的公司已经具备了很强的实力,至少建设了十几幢25层以上的高层楼房,现在很多知名的房产开发公司都没有我们当年的规模那么大。但这样的高速发展既是机遇,也是充满诱惑的陷阱。
  退休后能够继续在企业中工作,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人生历练机会,但在机会中,我迷失了。我拥有两个公司,如果我能处理好这两个公司的关系,肯定能创出一番伟业。但是,作为最高层领导,无人对我进行监管,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一人做主,制度的缺失加上自己的私心,我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错。
  现在的我失去了自由,但在这些日子中,我也学到了很多。我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的大半生,去反思自己的罪错。我有3个儿子,1个女儿。大儿子去日本工作过几年,他脾气有些古怪,不太善于和人交往,也不是很会做生意,我当时希望通过我的力量帮他一把,让他的事业能够有些起色。可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现在的他没有工作,在家待岗。我的老伴比我大1岁,她身体不好,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可是她和子女都会经常来这里看我。至于媳妇和孙子孙女这一辈,我坚持不让他们来看我,特别是小孩子,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这里,针对老年人的康复性劳动让我的身体得到了锻炼,虽然我的年事已高,但仍期盼着服刑期满,可以与亲人团聚。   
  据《上海法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