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程本
　　整理：陈岚  张阳

　　程本，杭州消防支队特勤大队特勤一中队代理副中队长，一名入伍11年的消防特勤兵。
　　作为一名入党7年的年轻党员，程本身上有很多的光环：1次二等功、4次三等功、2次全省“十佳优秀士官”，还有全省模范人民警察、杭州市首届“十大平民英雄”、“灭火救援标兵”……
　　成百上千次出现在火灾、抢险的第一线，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太多的传奇故事。而今年5月的汶川大地震之后，他作为浙江消防派出的救援队成员，第一时间来到四川。在抗震救灾第一线，党员程本经历了许多终身难忘的事，也用实际行动抒写了对党和人民的忠诚。

　　那个时间印在了脑子里
　　四川绵竹31岁的会计聂国泉是幸运的，他在被埋68小时后被成功救出。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而对于我们这些救援者来说，亲眼见证这样一个奇迹，也是刻骨铭心的。
　　那是我们救援队到达四川的第一天。中午飞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傍晚，我们就已经在德阳市绵竹县的搜救现场展开救援工作了，当中没有片刻停留。
　　那片废墟原本是中国银行绵竹支行。7层高的银行大楼彻底坍塌，而在我们搜救点的附近，还有一幢7层楼的危房，在时不时发生的余震中，摇摇欲坠。
　　我作为攻坚小组的成员，和战友冒着余震不断、楼层可能再次塌陷的危险，从一个洞口钻进废墟中。我们用手一点一点往里面探索，在挖到一米多的时候，有了发现，但那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可是那时我真的有一种直觉，坚信废墟下还有生命。在寂静的废墟中，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隐约听到了细微的“沙沙”声。当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身边的战友来听，他也确定听到了声音。这里是银行，应该不会有猫、狗之类的动物，那就应该是人！还有人活着！
　　具体什么时间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们二百多人在现场搜索了五六个小时，应该已经接近午夜。在四川的那些日子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知道区分白天和黑夜，在发现幸存者这样生命攸关的时刻，更不会去看是几点了。
　　在搜救犬和超声波生命探测仪的帮助下，我们慢慢确定了幸存者的具体位置。
　　于是，搜救小组在清理无关人员并关闭照明设备后，我和战友徐行成开始使用音频生命探测仪进行仔细搜索。探测仪传来了信号，废墟内真的还有生命迹象！我们激动不已。与此同时，搜救犬也在废墟背面不停地转来转去，发出叫声。
　　大概凌晨4点多的时候，一位自称是聂国泉表哥的人赶到现场，说是刚接到表弟的求救短信。他不但活着，还能发短信！这使我们更加坚定了信心。
　　此时，已经在废墟中被困六十多个小时的聂国泉，已经非常虚弱了，但是我们非常需要他发出声音来判断他的具体位置。废墟中的他非常聪明，他开着自己的手机，让铃声一直响着，这就给我们确定他的具体位置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5月15日早晨8点08分，聂国泉被成功救出，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救出来的时间我是记得的，因为当时在现场有人非常激动地高喊过，那个时间，就一直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这辈子最好喝的粥
　　作为一名消防特勤战士，我一直是个心理素质不错的、挺坚强的人。但是在四川的救援现场，我有过两次心里一揪，或是特别感动、或是特别难受的体会。
　　一次是在救出聂国泉之后不久。搜救过程中，我又听到废墟里传来了手机铃声，当时真的非常激动。因为聂国泉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成功获救的，于是我们就开始猜想：难道废墟下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在以相同的方式向我们呼救？
　　循着铃声，挖掘工作缓慢地进展着。几个小时之后，我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3个应该是并排坐着的年轻姑娘，穿着统一的银行工作服，佩带着胸牌，被一根巨大的横梁压住。横梁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了3个人的头上，血肉模糊。
　　3个姑娘中有一个叫刘薇的，在我们搜救的时候，她的家人就一直守在废墟的边上。而刚才我们听到的铃声，就是她的家人在焦急地、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
　　我几乎是强忍着眼泪，取下姑娘的胸牌，交到她家人的手上。看到刻着女儿名字的胸牌，她的母亲当场哭晕了过去。
　　在那一刻，我退到了一旁，掏出香烟狠命地抽着。并不是她们的惨状让我感到惊慌，说实话，比这更惨的状况我也见过。我只是为这3个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
　　还有一次，是四川的老百姓带给我的感动。
　　刚到四川的前几天，我们救援队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干粮很紧张，我们每天的伙食是：早饭两根火腿肠——后来还减少到了一根；中饭和晚饭是两包泡面——没有水，直接干啃；每人每天一瓶矿泉水——事实上我们每天出的汗都不止一瓶水。
　　由于当时救援物资的供给还没有跟上，当地灾民的日子也异常艰苦。其中有一户灾民，家里有五六口人，而他们所有的粮食只有半袋小米和一些玉米。有一天，他们把全部的粮食都下锅煮了，熬了大大的一锅粥。
　　当时我们很纳闷，煮这么多，他们一家人一下子怎么能吃得完呢？后来，他们家的一个小姑娘，端着几碗刚煮好的热腾腾的粥来到我们面前，说这些天看我们那么辛苦，这些粥是特地为我们煮的，要我们一定喝下。这可是他们家的全部粮食啊！部队有纪律，我们再三推辞，但是老乡的盛情难却，我们只好“意思意思”，每人喝了两口。那是到四川的几天里，我们第一次吃到热的东西，也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档案馆里的国家机密
　　在杭州消防特勤11个年头，我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抢险救援三千多次，危险的火灾场面、惨烈的车祸现场经历无数，但从未胆怯和害怕，可是这次地震灾情的惨烈和紧张气氛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5月22日上午，我们来到一家公司的档案馆进行救援。这次的救援工作非同一般。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介绍说，档案馆内存放着一些国家机密档案，尤其在5楼到7楼，更是珍藏着部分国家绝密档案和文件资料，这些档案资料中有很多都是珍藏了几十年的孤本。一旦楼房倒塌，重要物资被埋，将对整个公司乃至国家造成很大损失。
　　这是一幢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楼房，而此时，余震依然不断来袭。我和战友们都明白，当我们登上这幢楼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没办法通过楼梯上楼，我和其他9个战友，只能搭起人梯，脚踩肩膀，一个个艰难地进入楼层。根据现场情况判断，要在短时间内将如此多的档案文件搬出，仅靠人力是无法完成的。
　　这时，我们想到了平时救助训练的方法：迅速在5楼和6楼建立起两道运输平台，利用大绳斜下的方法，抢运重要文件和图纸。有一些绝密资料是藏在资料室的保险柜里的，保险柜在地震中也被损坏，我们只能借助器械敲开。可以想象一下，在那样一幢危楼上，每敲击保险柜一下，地板都会发生激烈的震颤。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真的可以用命悬一线来形容。
　　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奋战，我和战友们抢救出了三万多份珍贵资料和两台六百多公斤重的精密仪器。

　　小战士成长为男子汉了
　　在四川的这十几天里，我的体重从148斤掉到了140斤。去之前也想象过可能会比较艰难，但真的到了四川，见到的情景还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从杭州出发的时候，我们几乎搬空了所有可以用的抢险救援器材，战友们的随身物品都非常简单。很多人只带了钱和烟，没有人带被子、毛衣。
　　当时四川那边的昼夜温差非常大，白天有二三十度，到了晚上只有几度了，冷得像冬天。好多战友都冻得不行。开始的几天里，我们没有帐篷，半夜实在累得不行，直接往地上一躺就睡着了。更糟糕的是，我到四川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了大雨，为了保护救援器材，我们几乎把所有的遮雨布都盖在了器材上，我们自己只能找个小角落，蜷缩着凑合一晚。
　　救援队的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地震，所以在刚开始救援时，遇到余震来袭，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腿肚子不停地抖，还很纳闷呢。后来次数多了，看到一些地方又有坍塌，才知道是余震。
　　虽然工作的环境很艰苦，但是这次的经历也让我们有了不少收获。对消防特勤兵来说，经历不同的灾害现场，能积累更多的救援经验。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看到了身边很多小战友的成长。
　　在现场救援的时候，像搬动尸体这样的工作，都需要直接用手去接触。尤其是经过了几天的大雨之后，很多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我们队里有一个小战士，一开始根本不敢碰，但在当时那种氛围下，他自己慢慢克服了心理障碍，连续搬运了几具尸体。我看到他搬完一次，就躲到边上去吐了，一吐完，就又回来接着搬。当时我心里就在想，这小子，这次算是长成一个男人了。
　　和所有参加救援的战士一样，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的亲人。我的妻子知道我要去四川的时候，显得挺平静，但我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为我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让妻子告诉我妈妈，因为她身体很不好，但还是被妈妈知道了。到四川的第四天，我才和家里人联系上，电话那头，妈妈哭了，但我能听出她对我工作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