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19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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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春天叫新生
口述:朱庭斌 整理:黄知民

  他叫朱庭斌,是青田县山口镇东宝村人,现住在景宁畲族自治县鹤浑镇。今年已经73岁的他,因其曲折的人生道路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一个死缓犯,用余生弥补罪孽。他经常帮助别人排忧解难,又好打不平,这些年,他先后抓获了60多名犯罪嫌疑人。从走向新生那刻起,他说:“我的生命也好像刚开了个头,越活越有滋味了。”
    
  7岁时,父母相继离开了我,是年迈的祖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我8岁就给地主放牛,做了长工。后来,在游击队长雷叔的引导下,我给游击队送过信、放过哨,解放后又当上了村里的民兵队长。
  那时,农村要发家致富很难,我的右手又在耕田时不慎致残,想靠体力来养家糊口都很困难。这时,有亲戚告诉我出国可以赚大钱。他说,村里的某某就因为出国,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富翁。在当时,这对一个只有20多岁的农村小伙子来说,诱惑太大了。
  可出国也不容易啊,没别的办法,就只能偷渡出境。当年,仅偷渡费就要150块,可我上哪儿去筹这么大笔钱呢?我一天到晚忐忑不安,总想越早出国越好,一个罪恶的计划就在我心中萌发了——抢劫。
  经过一番周密的策划,我叫上5名同伙,在一个月内连续抢劫了我姑妈家和一位归国华侨的家,但抢来的钱还远够不上偷渡所需的费用,一时还出不了国。两年后,一名同伙被抓了,交代了当年的抢劫经过,我作为主犯,被判了死刑。唉,真是一念之差,为一个出国梦就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
  关进看守所后,我追悔莫及,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这时我才觉得,自由是多么可贵、生活是多么美好。哪怕再让我过贫穷的生活也是好的呀。随着死期的临近,我姑妈还多次到法院为我求情,请求不要枪毙我;老首长雷叔也来看我、劝诫我。
  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起关押的27名死刑犯有25名相继被枪决了,而我的命却被保了下来——最后,法院将我改判为死刑缓期2年执行,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样,我开始在浙江第一监狱服刑改造。
  入狱后不久,监狱的王副监狱长找我谈话。他说:“朱庭斌,你犯的罪和那些老牌反革命不一样,你是穷苦人家出身,只要努力改造,就一定会有前途的。你到六组去当犯人小组长,只准当好,不能当坏!”
  接受这个任务后,我是拼着命干的。人家只挑几十斤的石块,我最多时挑过427斤。经过努力,我们六组的面貌很快有了改变。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个深刻的体会:只有自己行得正立得端,才能去说服教育别人。有个叫李阿祥的服刑人员,他把自己母亲给杀了,还说是为民除害。我就跟他摆事实讲道理,经过20多天的谈心,他才自己认了罪,并表示要向我学习。还有个叫邓金刚的,也是杀人罪,而且抗拒改造、不劳动。经我的多次规劝,他交代了余罪和私藏的枪支弹药,从不肯改造转化为劳动积极分子。他释放回家时,还送给我一支金笔。经过我的带动和启发,共有160多名不肯认罪的服刑人员转化了过来。
  还有一次,监狱为清理厕所叫来了附近大队的农民汤家两兄弟。谁知他俩在清理时因沼气中毒,昏了过去。上面的人拼命喊救命,就没人敢下去救。我听到后二话没说,就用毛巾捂住嘴,跳到粪池里去把他们俩救了上来。当时,他们全公社有一百多人送了锦旗,要求放我回家。生产队长说:“原来我们以为一监关的都是作恶多端的人,想不到这里也有会在危险时刻舍己救人的人。”还一个劲地说“谢谢”。我说:“你们要谢就感谢民警吧,是他们把坏人改造成了好人。”那次救人,我得到了减刑3年的奖励。现在汤家兄弟仍健在,我还与他们保持着联系。他们的子女都称我为恩人。
  由于积极改造,我每年都会得到各种不同的奖励。也因为一次次的减刑,1974年6月,我获得了新生。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生性刚强的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蹲在路边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泪水里有懊悔,有感恩,更有我洗心革面、从头再来的决心。
  
  服刑15年,走出监狱大门时,我已经45岁了。身无分文的我又回到了家乡青田,此时,妻子也已改嫁。说真的,当时我很无奈,也很难过,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为了谋生,我在青田县城烈士陵园对面开了家拉面馆,生意很好。几年下来,日子越过越红火。这时我想,自己以前做了多对不起社会和人民的事,今后要努力地回报社会和人民。
  阜山村有位女华侨回国修祖坟,带了很多美金,凌晨3点钟进了我的店,说有坏人跟踪她。我先叫她别怕,让她吃了点心,然后再叫了辆三轮车,护送她回到了华侨饭店,并交待服务员要保护好她。第二天,她和亲戚来到我店里,说幸好遇上了我,回去一定要宣传我。
  还有一天凌晨,我听到烈士陵园附近有人喊“救命”。我想半夜三更的,肯定是有坏人作恶了。也顾不上叫醒儿子,提着根棍子就朝漆黑的陵园跑去,从两个疯狂的歹徒手中救下了一个衣裤被撕破的少女。
  复兴东路38号老周的两个儿子拿着刀子要大打出手,谁都不敢上前劝架。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边插到他们中间,一边唱着歌,说“千朵桃花一树开,兄弟都是一母生”。就这样拉开了兄弟俩。
  还有前年除夕,有两个青年人骑车撞在了一起,互不服气,就要动手。我拉开他俩后说:“你们这是何苦来着?打赢的要进派出所,输的受伤要住院,你们的家人都在等你们回去过年呢。行了,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听了我的话,他俩都笑了起来,各自骑车回家吃年夜饭去了。

  这些年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要尽自己的力量劝人悬崖勒马,让罪恶停止在萌芽状态。
  有一天凌晨3点多钟,一个外地人,挑了27只鸡问我要不要买。我问他鸡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温州朋友送的,准备回萧山去。我断定这鸡是偷来的,就报告给了公安局。果然,后来查明此人是个惯窃。
  1998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府前桥下有两个青年人赶着水牛匆匆赶路。可他们为何大路不走走浅滩?我想其中肯定有问题,就上前询问。他们蛮横地说:“你少管闲事,半夜三更的别找死!”我说,不给你们点厉害看看,你们是不会服的。于是我就用夹破烂的火钳当武器,与他们周旋起来。看着我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俩丢下水牛就跑了。可见,做贼总是心虚的。
  这些年,先后有36名少年在我的配合下,经派出所的教育变好了。他们的父母都登门来致谢,我总是说,要谢,就谢共产党!
  有一段时间,景宁县城鹤溪镇小偷猖獗(我后来在景宁安了家),几乎每天都有人到派出所报案,但因为小偷多数在夜晚作案,很难抓赃。于是,我就专门挑在夜晚“工作”。当人们进入梦乡的时候,我便拿着捡垃圾用的火钳和蛇皮袋出去,一边捡垃圾,一边悄悄地对各种罪恶勾当进行“侦查”,然后把线索、证据提供给公安局,帮民警破了60多人次的案子。不少夜间出来活动的坏人都栽在了我手里,盗窃案也明显减少了。
  有一次,为了逮住一伙狡猾的小偷,我整整跟踪了他们42天,最后将小偷住在哪里、赃物销往何处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帮派出所破了案。景宁县公安局的许多民警都认识我,亲切地喊我“老朱”。
  有人问我这么多年下来,有没有遭到过报复,当然有,而且还被人打过。但我不怕!我是在伸张正义。也有人劝我说:“都70多岁的人了,安耽地过几天日子不好么,干吗去招惹这些人?”我就说,我的命是政府给的,我这把老骨头也顶不了几年了,加油干才对呀。
  我有个体会,就是让别人快乐我自己才快乐。回归社会后,我觉得自己的起点低,干不了什么大事,那就从身边的善事做起吧。
  现在,景宁县司法局的领导特别关心我,他们还把个别表现较差的归正人员介绍给我,要我来做一对一的帮教工作。今年1月,省司法厅厅长还派了两位处长来看我,问我有什么要求。我惟一的要求就是要以亲身经历,来为那些曾经失过足、走过弯路的人做点事,让他们改邪归正,挺起腰板做堂堂正正的人。
  
  正当我的生活开始慢慢好起来的时候,不幸又一次降临——独生子不幸溺水身亡。但我并未被击垮,辗转来到景宁县后继续做善事。
  我在青田开过面馆,在丽水、在广州也开过店。到景宁后,我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老伴儿。我手残心不残,每天都早出晚归、勤勤恳恳,虽没什么大成就,却也自足有余。前几年我小有积蓄,就资助一些有志勤劳致富但缺资金的人。
  有一年年关,我到城北刘晓军家买黄酒,看到他酒做得好,夫妻俩又勤劳,只是缺钱扩大规模,我就借了3万元给他们,帮他们办起了城北酒厂。现在,他们盖起了6层楼房,生意也很兴隆。还有环城西路127号的小孟,向我借了二万五去南京做生意,现在挣到了几十万,夫妻俩都叫我干爸。我还帮苏小兰夫妻办起了废品收购站。
  几年下来,我帮助了近10户原本贫穷的家庭富裕了起来。他们中有些人当时虽和我只是一面之交,但我相信他们。现在看到他们在我的帮助下,生意兴隆,事业有成,我就感到非常高兴。好像是自己事业的延伸。
  1996年,我们几个朋友筹了几十万元与俄罗斯人做买卖,结果钱被翻译骗了个精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我又变得一贫如洗了。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三次极度贫困了。第一次是在幼年时,第二次是在中年出狱时。此时我已经是65岁的人了,难道我就这样放弃,靠别人来养活、靠政府来救济吗?不,我不能这样!当然,不义之财不可取。想来想去,我选择了捡垃圾的行当。这就是我当时给自己比较恰当的定位。我想只要勤劳,肯定还能致富。
  我咬紧牙关,一年365天,几乎每天都工作18个钟头以上。我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几年下来,原本已两手空空的我,又积攒起了近20万元。
  因为自己经历过3次穷困潦倒,就深知贫穷的难过。我们每个人都难免会碰到小灾小难,我就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去年7月,岚头村毛友明脚负伤,无依无靠,我叫来三轮车送他去医院,还送给他300元;县城文化路有位73岁的老人,靠捡破烂为生,我不仅替他代卖,还经常给他送吃送喝;凡是搞募捐的,不管人家是受灾还是患病、外地人还是本地人,我都给50元;敬老院的老人,我也经常送书给他们看。
  
  我虽然已70多岁了,但我也听说过WT0和知识经济,以后我也要和老外去做生意。这样要学的东西就多啦,比如外语、电脑、法律等等。前段时间,监狱要我回去给那些正在服刑的人员讲讲我的经历,我就说:“要用汗水洗涤自己的罪过,要利用这个坐牢的机会多学些科学文化知识。希望大家不要和我一样,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今天能认得几个字、写一点东西,都是在服刑期间学的。如果有人问我是哪里毕业的,我就回答:“小学、初中省一监,高中、大学十里丰监狱。”
  听说,现在监狱里在给服刑人员上法律课、办技能培训班什么的,真是个好措施、好机会呀。做人一定要有志气和毅力,要有吃苦精神,要有积少成多的耐心。我现在人老了,还觉得时间不够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好多事情要做。相信大家都会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完善自己,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的。
  生活中,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们要努力养成乐观、豁达的性格。尤其是我们这些曾服过刑的人,更要懂得调适心态。现在高兴时,我会唱唱越剧、黄梅戏、京剧,有时还会自编自唱,蛮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