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29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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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自天国的慈母信
本报记者 蔡亮/文 郑建国/摄

  在省第一监狱,很多熟悉揭继东的犯人都不明白,他为啥要把那本小册子当成宝贝。小册子是用12封信装订起来的。虽然亲朋好友的书信对不少犯人来说的确很值得收藏,但像揭继东这样装订整齐,每天都要拿出来翻一翻的还真不多见。是啊!旁人怎能理解这12封书信蕴涵着的特殊意义呢?这是母亲离世后寄给儿子的“天国来信”。
    
  从“问题孩子”到六进宫
    从17岁那年我第一次“进宫”开始,到后来接连被定罪判刑,我总觉得自己特别不顺。我没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认为是社会在和我作对。于是越坐牢我越恨,越恨就越要出事。就这样,我成了个“六进宫”的社会渣子。
    其实我父母亲没少管我。尤其是母亲,当时她被查出来患有轻度的精神病,所以特别罗嗦,遇到点什么事,她能把我说上半天。那时候,我觉得她特烦,不爱听她的话,总是我行我素。其实回忆起来,母亲对我特别好。怎么说呢?我没法形容,反正是特别好。她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没什么文化,和绝大多数中国妇女一样,除了工作,就是把全部心血倾注在养儿育女和操持家务上。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心直口快,教育孩子很严厉,但对我们的生活她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有什么好的都省下来给我们,特别是我。
    1961年出生的揭继东从小就是父母亲眼中的“问题孩子”。
    17岁那年,揭继东因为盗窃学校图书馆里的书,被处两年劳教。解教后还不到10个月,他又因为打架斗殴再次被劳教两年。解教回家后,父母加强了对他的管教。可不久,他再次因为盗窃、故意伤害被送往青海服刑。其间,母亲经常为他寄上各种生活用品,还写信鼓励儿子要积极改造。
    1987年回家后,揭继东决心尝试自立。然而正直的父亲尽管身为杭州某国企的党委书记,却不愿利用权力为他谋职。揭继东只好和别人合作做生意,却又被人骗了个精光。
    很快,他和一帮“狱友”做起了为人讨债的营生。1990年10月,他因敲诈勒索被劳教两年,所外执行。可他仍不思悔改,在执行期间仍旧到处"替人讨债",终于在1992年6月被法院以抢劫、敲诈勒索和流氓罪数罪并罚,判处了有期徒刑20年。
    
    我亏欠母亲太多太多了
    说实话,以前虽然是大墙里的“常客”,但都不像这次让我心灰意冷。整整20年,我想想都怕了。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高墙铁窗中度过吗?我真的很害怕!
    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对我这个“六进宫”的“垃圾”丧失信心了。可还是母亲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帮助我建立起面对现实的信心。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她就经常为我送这送那。看守所里不能会见,也不能写信写条子,母亲就在给我送来的东西上直接写些暖心话:“东东,你要保重,你要安心。”
    母亲小时候裹过小脚,走路很不方便。我被送进省一监服刑后,她不顾腿脚不便,坚持隔一两个月就来看我一回。她每次来都哭。她隔着窗户看着我哭,哭得我心里一阵地疼。她还向管教民警打听我的改造情况,听说一点不好,她就要边哭边责备我。
    唉,我亏欠母亲的太多太多了。
    漫长的20年刑期让揭继东心灰意冷,几乎对生活丧失了信心,甚至尝试过自杀。但是,面对“六进宫”的儿子,母亲没有放弃。当儿子的判决下来后,这位70多岁的老人就来到看守所,为不争气的儿子送上了床单、棉被等生活用品。
    年岁不饶人。2001年后,已年过八旬的母亲走不动了,但是对儿子的牵挂却一天都没有中断过。出生在旧社会的母亲原先目不识丁,后来通过上夜校勉强识得了几个字,母亲就坚持给身处高墙的儿子写信。书信成了娘儿俩最好的交流方式。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母亲温馨的叮咛、殷切的期盼跳跃在字里行间,陪伴着狱中的儿子。
    
    2002年的最后一场雪
    母亲是随着2002年的最后一场雪走的。当然,我是在一年以后才知道的。
    “东东,天气越来越凉了,你要学会保重自己,及时添加衣服,千万别冻着。如果需要什么,你写信回来,妈会给你寄去的。妈越来越老了,视力也越来越差了,手也不听使唤了,以后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我母亲寄自天国的第12封信。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2003年严冬,读着母亲的信,就像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唠叨,让我感觉是那么温馨和幸福。
    时间是医治创伤最好的良药,母亲用12封信给了我一个精神“软着陆”的平台。想到奄奄一息的母亲在病榻上颤颤巍巍地一字一划地给我写信,想到父亲在失去老伴的悲痛中还要故作轻松地和我交流,我真的汗颜了。这是一份怎样的精神力量在支撑他们啊?是爱,难道不是吗?面对这样一份沉重的爱,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重新做人,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呢?
    2003年1月,揭继东收到了母亲在新年里的第一封信。信的内容很平常,无非是让他保重身体,安心改造。可揭继东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写信给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2002年10月,82岁的母亲被医院确诊癌症晚期,医生断言最多还有两个月的生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心中最牵挂的仍然是自己的儿子。为了不让揭继东产生怀疑,她以惊人的毅力在病榻上写成了12封信,并嘱咐丈夫在自己去世后,每月给儿子发一封信。
    2004年年初,已有一年多没见着母亲的揭继东向前来探监的姐姐追问母亲的情况,无奈之下,姐姐才告诉他母亲已经去世一年多。刹那间,揭继东感到天塌地陷,在接见室里放声大哭。

  如今的揭继东终于明白了母亲深藏在12封“天国来信”里的良苦用心。他积极改造,已获得减刑11个月。母亲那12封来自“天国”的信,成了他一辈子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