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25日,星期三(GSM+8 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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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舍田间放映的不了情
口述 叶良标 整理 陈卓

  听你的人生故事
    叶良标,原开化县马金镇电影队队长,自1973年高中毕业被选为乡电影放映员,一干就是30年。他走遍了县里每个村子,不仅给村民带去好看的电影,还把党和国家的政策、方针用生动易懂的形式带进乡村。回忆当年,50多岁的叶良标脸上仍能露出孩童般的快乐和满足,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但回到现实中,他对农村电影市场的衰落,不禁深深叹息。叶良标坚持认为:“在基层放电影也是搞文化工作,也能为建设文化大省出力。”他的执着,让我们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也不知怎么的,我看见电影就会高兴。上学的时候只看过几场,那时就迷上了它。我是自己看电影也高兴,看到别人爱看电影也高兴。那个时候我就想,将来如果能给别人放电影,就能让更多人高兴了。现在无论谁问,我都能脱口而出——1973年6月6日是我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刚结束一个月的培训,第一次拿起工具进村放映影片。那天放的是《红色娘子军》,那个村子有六七百人,全部“出动”了,跟个盛会似的。连周边村子的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也都赶过来,说有千余人都还是“保守估计”。想想看,我初出茅庐,就一下子为这么多人服务,岂止是激动啊,还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不怕见笑,我当时总结了一句话,叫“千年难闻戏上庄”。那时没电视没广播,电影就是大伙儿最真切的需要,每次去放都轰动得不得了。我们这些放映人员也总是被村民团团围住,他们常常热情地往我们口袋里塞些瓜子、花生、鸡蛋什么的。村子里的不少小伙子对放电影也特别好奇,可不知道该怎么弄,也怕弄坏机器,就爱帮着我们拆卸机座、收收电缆线。
  记得有一次放电影《红楼梦》,哟,那个热闹啊,每个村都争着要我们去。我们是一刻都不敢耽搁,10天10夜几乎就没怎么休息,到了第10天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即使是这样,我也一点不觉得累,那股高兴劲儿完全盖过了身体的疲劳。
  这些年来,县里所有的村子我都去过。电影对我来说,就像自己的孩子,是无法割舍的情结,也凝聚着我这辈子全部的心血。

  我去过不少大城市,像北京、上海;也到过一些风景名胜,像黄山、桃花岛,基本上都是奖励,要不就是去做先进报告——我们的农村电影放映队受到过中央的表彰,我本人也获得过好几次从省级到县级的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的称号。
  每次出去,我都觉得那里的人们生活比我们乡村要丰富,故事也比我们那里要多得多。对于那些足不出户,因为没钱、没时间、向往又不敢去城市里瞧瞧的老乡,电影就是一个窗口,一个让他们了解外面的世界、让他们生活得丰富多彩的窗口。所以,每次出去后回来,我都会增添一份干好工作的热情。
  记得有一次,送电影胶片急了点,我半路跌了一跤。医生说我伤得不轻,需要治疗休养3个月才能好。3个月?那怎么行!快春节了,多少人等着看电影呢,我一倒下,他们就该失望了。结果我没听医生的,半个月,就偷偷上班去了。
  有人觉得我放电影放得太投入了,可我不这么看。自从被选为电影放映员那天起,我就牢记着父亲的一番话:“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放电影的人在这里受到敬重,便不能辜负这份感情。”
  本来我有机会去县政府当文化员,这也是我很向往的工作。但机会真的来了,我却犹豫了:去了县里,就不能到村里放电影了呀。虽说电影总是会有人去放的,离开我照样行,但我离不开电影啊!既然到县里也是搞文化工作,在基层放电影也是搞文化工作,我还是继续干老本行吧。于是,我留了下来,继续奔走在田头山间。

  虽说是在最基层放电影,但也不能不关心国家的大政方针,得让村民知道党的政策啊。
  我给自己定了条规矩:放电影的同时,要配合党的中心工作做宣传——放电影的时候,大伙儿最听得进我们的话,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国家每个时期的主要政策,我都注意收集材料。在干了27年的时候,我统计过一次,已经收集了200多条。
  当然,既然是讲给村民听的,就不能收集到什么读什么——那些条条框框虽然简明扼要,可村民听不懂就不耐烦听了。于是我又想,用什么形式讲才能让村民喜欢听,喜欢了不就听进去了吗?
  我就用了好多农村里喜闻乐见的形式,还编了500多套幻灯片。比如有一种是道情,把猪皮绷在桶上,跟鼓一样,边敲边讲,很好听。还有快板书、顺口溜、诗歌等等。那些幻灯片,有的直接用玻璃夹着,是挺土的一种方法;也有的比较讲究,是用彩色胶片打底,再把字写上去。这些东西都是我用业余时间赶做的,在放电影之前播。后来,不少作品还在县里、市里得了奖。
  其实,这和我爱看电影分不开,好多宣传形式,就是从电影里揣摩出来的。

  能全身心投入到电影放映工作中,和家里人的支持分不开。说句心里话,有关心得特别多的,就肯定有亏欠的———对家人的亏欠,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法还清。
  妻子第一胎临盆的那天,正值全县电影巡回放映月,我正在别的乡放电影。家里来了电话,让我马上回去。我当然也想回去,可是我不能走,银幕已经升起,村民们已经开始享受电影里的快乐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而中断大家的快乐,于是我咬咬牙,坚持放完了电影才赶回家。
  幸好,母女平安!我高兴极了,却不能多抱这个小家伙一会儿——第二天我还是得去工作,那么多村民在等着我给他们放电影呢。
  妻子生第二胎后不久,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可我还是没能在她身边照顾。那天刚架好机器,一位村民跑来告诉我:妻子病重,让我马上回去。可新来的放映员还不会操作机器,观众全都坐好了,我不能不管呀。我又一次选择了留下。
  等我放完电影急匆匆赶回家,两名医务人员正在给妻子输液。他们说,是乡党委书记让他们来抢救的,副书记亲自在广播里通知我赶回家……我一听,眼眶就红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电影放映员,却得到领导这样的关心照顾,不做好本职工作,怎么说得过去?

  说起我们电影队,也是一段挺生动的历史。先是我和小方两个小伙子一组放电影,8.75毫米的电影机,我们视为宝贝,到哪里摔了自己也不能摔它。那时候,推上一辆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就上路了。放映场地也大多是村里的院子,得爬梯子靠着院墙挂起银幕。
  两年后,小方被推荐上学去了,又来了小张、小邵,也都是好小伙儿。1982年4月,在我做了近10年的时候,队里更新了一套16毫米的双机。从小的变成大的,从单机变成双机,这可是大事。
  第二年2月,又有一件大事:镇里有个乡改建了一所有648个铁架翻座椅的乡电影院。那一个多月,是我们最忙碌也最有干劲的日子。我们请木匠做好椅面,然后自己上漆、固定到铁架上,从早到晚连着干也不叫累,只觉得兴奋——以后我们就有专门的放映场地了,村民可以到电影院看电影了!这在城里也许不算啥,但在我们那时的农村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为了把电影院弄得像样,我们不放过每个细节,那个拉银幕的滑轮,还是我专门跑到安徽去买来的。总之,全部都是自己操办的,而且还挺像模像样。同时,队里还添置了收录机、照相机等等,最辉煌的时候,固定资产有6万多元。
  那时候可神气了,不仅电影院有售票处,我们还在不少村里设了电影票的“分销点”,上座率挺高。最厉害的时候,电影队能同时在4个地方放片子。最贵的票能卖到2元一张,效益不错。记得1973年刚到电影队的时候,队里的年收入才1000多元,到1992年就有3.4万元了。这里头,凝聚着整个电影队的心血呀。
  但顶峰后就是滑坡了。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渐渐地,来看电影的村民越来越少,电影队的效益也越来越不如人意。已不年轻的小张和小邵也不得不抱憾离开了电影队,另谋职业。于是,队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撑着。
  后来,那个电影院也因为没有生意拆了。拆的那天,我去看了,站在一边,就像万箭穿心般难受……

  放电影这几十年来,各级政府对这项工作都很重视,对我们电影放映员也都挺照顾。但时过境迁,农村电影市场和原来没法比了。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想找出答案来:是因为信息传播方式多了,大家都有了广播、电视,甚至电脑呢,还是电影过时了,不能吸引人了呢?从2003年开始,我就没再放过电影。原因很多,比如市场需求大不如前、效益差了支撑不下去等等,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身体——
  从1999年开始,我患上了肾功能衰竭症。很多人说我这是积劳成疾,脸色黑黄、眼窝深陷,我自己也觉得浑身无力,很痛苦。医药费几千上万的,现在每月还需要5千元的医药费,像我这样的民办电影放映员,工资要靠放映收入的,这笔费用简直就是“天价”。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政府。这两年农村开始实行合作医疗政策,每年我能报销2万元,真是雪中送炭。去年年终,民政部门和慈善机构也都给我送来了一些钱,让我很感动。
  虽然家里的债还欠着不少,我的身体也依然不好,但我还是舍不下电影。我知道,即使现在有足够的资金、场地、人员,放好看的电影,也未必会有当年的“盛况”,但肯定还是有一部分村民需要电影、离不开电影的,就像我一样。
  原来的电影队解散了,我现在总在想,能不能搞个“电影工程”——一个乡有一个电影放映队,每个人出一元钱就能在每个村每月放一场电影。场地放在学校,特别是寒暑假那段日子。另外,还可以把宣传相关部门和政策,同这些部门赞助联系起来……
  这只是我的设想,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农村基层文化工作者的设想。但我真希望自己的病能快点好起来,不仅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也为了我心中无法割舍的电影。
    
  主持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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